只是眨眼工夫,趴在地上的朔方伯,便干瘪得只剩一副白骨架子,麻衣之下,挂着一层过分宽裕的皱皮。
随着他双手撑地,试图站起,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呀呀的响。
看起来他在东华阁里毫无反抗之力,召天而来的白骨神像,理当有绝巅姿态,却也在临淄上空,被轻易点碎。
但从那牙都掉光了的白骨口器里,仍然发出骨头擦着骨头的声音,尖锐刺耳:“国家体制四千年,在历史长河里不过是一个小小浪花。而你们奉之为圭臬,说这就是时代。”
“权力……
“我生活在权力中。
“我继承权力,拥有权力,也被权力制约。
“越是位高权重,越是逃不脱权力的囚笼。你也不例外。
“就像你要杀我,竟然要等到我先动手。你要杀田安平,先把他丢到牢中……事事要名正言顺。
“但是皇帝——你知道权力的本质是什么吗?”
鲍玄镜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愤恨的眼睛,变成两团幽幽的白火。
接着便从这白骨之上,重新生出神性的血肉,纤毫具体,一寸寸造就他现世阳神的神躯。
他早已决定放弃过往,拥抱修行世界无限的可能。
将与生俱来的神道手段都封存,将胎身之时就开始掌控的那些神仆,也都慢慢放开,转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操纵人心……人的方式。
今夜不得不取回。
曾经身为幽冥世界的神道超脱,灵视诸天万界,俯瞰古今神灵,神道对他来说,并没有秘密。
此路于他唯一的关隘,也就是从现世阳神迈向现世神只的那一步。
他的神道手段,远超一般修行者的想象。
像那尊召天而至的白骨神像,过一段时间他还能重新捏造。白骨的神道就在那里,在没有神只高坐之前,任他肆意索取。
他的神柄一直在等他,一旦重执,也绝不肯再离去。
回不去了,从此以后他只能作为神只前行。
前有原天神、苍图神,后有青穹神尊,即便是在神道不昌的时代,这条路也不是完全没有指望。
只是他既没有永恒天国的遗产,也没有现世霸国的托举,现世神只的门户,并没有为他敞开。
就算有一天他决定重归旧途,也该是他在齐国一言九鼎,在整个现世都举足轻重的时候——于众生高处瞰人生,让众生托举他登神!
而不是今夜这般,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剩这最后一条路。
那两朵幽幽的白火,在新生的神眸里跳跃,鲍玄镜抬起来,再次直视君容:“你以为自己至高无上,君心胜于天心,一言乾坤改,一念风云变。”
“你可以审判我,把冷落都当成机会,雷霆也称作君恩。”
“但权力不是自上而下的——权力是自下而上。”
“我赋予了你统治我的权力,你才可以在这里倨傲自赏,高高在上。玩什么生杀予夺的小把戏。”
“姜述,跟开天辟地就有的神道比起来,四千年的国家体制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