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速平稳,不卑不亢,目光坦然迎向杨炯审视的视线。
杨炯眉头未展,视线掠过王衡,落在那满地狼藉的税粮税银上,又扫过周围百姓褴褛的衣衫、菜色的面容以及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悲愤与绝望。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他胸中翻涌,声音愈发森寒:“王衡,这到底怎么回事?!”
王衡深吸一口气,神色依旧坦然,朗声回道:“回禀侯爷,此皆因推行朝廷新政,改税赋征收之制。百姓不解其中深意,误以为税赋加重,不堪其负,故而聚众阻挠税吏,哄抢税粮税银,最终酿成冲突。下官与转运使秦大人虽竭力弹压疏导,然民情汹汹……”
他话语未尽,目光扫过地上的血污,痛惜之色一闪而逝。
王衡话音未落,一个清亮却充满火药味的女声骤然炸响,带着江湖儿女特有的泼辣与决绝,瞬间点燃了刚刚被枪声强行压下的死寂:“新政盘剥!朝廷是要吸干我们的骨髓!”
人群如潮水般向两旁分开,一道身影越众而出。
此女约莫双十年华,一身粗布短打,洗得发白,却掩不住那玲珑矫健的身姿。乌发未盘髻,只用一根褪色的红布条高高束成马尾,更衬得脖颈修长,英姿飒飒。
一张瓜子脸,肌肤是常经风霜的小麦色,却细腻光洁,双眉修长如剑,斜飞入鬓,一双丹凤眼,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亮得惊人,直直瞪向高踞马上的杨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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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鼻梁挺直,唇瓣紧抿如刀锋,整个人如同一柄出了鞘的寒光利剑,锋芒毕露。
“侯爷明鉴!民女杨妙妙有话要说!”此女见杨炯不说话,丝毫不怯场,仰着脖子继续道,“朝廷新政,美其名曰‘方田均税’,查隐田,减负担。可到了青州地面,却简直比之前的赋税还要重!”
她手指猛地指向王衡,又狠狠划过地上散落的粮食和远处隐约可见的深宅大院:“府衙胥吏丈量田地,一丝不苟,恨不得连田埂上的草都要算成亩产!可那些豪绅富户呢?田连阡陌,却用‘诡名子户’、‘飞洒寄田’的手段,将田产分散挂靠,隐匿不报。更有甚者,贿赂胥吏,篡改土地图册!”
说道此处,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该纳粮的富户逍遥法外,分毫不损!我们这些只有薄田几亩的小民,反倒成了新政的‘均税’对象。田亩被高估,税赋凭空多出三成,这还不算,往年交粮抵税尚可周转,今年新令一下,非要折成现银缴纳。
粮贱银贵,市面上的银钱都被富户囤积操控,我们卖光口粮也凑不足那白花花的银子。官府催逼甚急,稍有迟延,锁链加身。
侯爷,您说,这不是逼我们去死,是什么?!”
她的话语如同投石入水,瞬间激起千层浪。
百姓们压抑的悲愤被彻底点燃,人群中爆发出海啸般的附和之声:
“三娘子说得对!”
“就是盘剥我们穷苦人!”
“富户的田都藏起来了,税都摊到我们头上!”
“还逼着交银子,哪来的银子啊!”
“活不下去了!”
……
王衡脸色铁青,被杨妙妙当众如此顶撞,又句句直指新政执行之弊,虽知其所言有据,但身为朝廷命官,威严扫地,更忧其煽动之祸。
他须发皆张,怒指杨妙妙,厉声咆哮:“住口!刁妇!在侯爷驾前,安敢如此狂悖污蔑,煽惑人心!真当王法利刃是摆设不成?左右,将此刁妇拿下!”
“且慢!”杨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王衡的怒吼。
他抬了抬手,目光在激动愤慨的杨妙妙与脸色铁青却眼神坦荡的王衡之间缓缓移动,心下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