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怀堂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比先前更加沉重粘稠,压得人喘不过气。
侍立角落的婢仆们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连呼吸都屏住。方才还言辞恳切、步步紧逼的庄承训、庄承弼、庄承业三人,面面相觑,脸上火辣辣的,方才那些义正辞严的话语,此刻回想起来,竟显得如此咄咄逼人,面目可憎。
其余诸老,亦纷纷垂首,有的盯着自己袍服上的纹路,有的望着杯中早已凉透的残茶,眼神闪烁,无人敢率先打破这难堪的沉默。
“够了!真真是够了!”
一声苍老而饱含怒意的低吼,如同平地惊雷,骤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众人悚然一惊,齐齐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直端坐左首、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代王庄承嗣,此刻猛地一掌重重拍在紫檀木的案几之上。那力道之大,震得案上杯盏“哐啷”作响,茶水四溅。
他须发皆张,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老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涨得通红,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死死地扫视着堂下众人,目光如刀子般刮过庄承训、庄承弼等人的脸。
“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这副嘴脸!”代王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切齿的痛心与鄙夷,“小茴香!那是我哥哥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茴香!是你们看着从那么一丁点大,长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孩子!她为了什么?为了谁?啊?!”
他激动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门外李漟消失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控诉:“为了你们口中这‘宗室百年大计’!为了她那血海深仇!她放弃了什么?啊?她放弃了青梅竹马的情分!硬生生和梁王府决裂!把自己活成了一块冰、一把刀!
孤零零地站在这风口浪尖上,替你们挡着明枪暗箭,撑着这摇摇欲坠的天!你们倒好,你们这群老而不羞的混账东西!”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竟敢……竟敢用她母后的遗命,用宗室的存亡,用这些压死人的大道理来逼她。逼她去毁诺,逼她去行那等连自己都唾弃之事!你们还有没有半点做长辈的心肝?!”
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怒斥,字字如鞭,抽打在每个人的脸上心上。
庄承训等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羞愧难当,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庄承弼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却在代王那喷火的目光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整个澄怀堂,只剩下代王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代王骂完,似乎耗尽了全身力气,颓然跌坐回椅中。他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满心的愤懑与痛楚强行压下。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睁开眼,目光不再看堂下众人,而是穿透那敞开的厅门,投向庭院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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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浓云不知何时散开了些许,一轮清冷的孤月悬于中天,洒下寒浸浸的银辉,冷冷地照着这富丽堂皇却又暗流汹涌的王府,照着这满堂华发、心思各异的人间世相。
他看着那轮孤悬的月,眼神变幻,从愤怒、痛惜,渐渐凝聚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与孤注一掷的光芒。
代王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牙关紧咬,从齿缝间一字一句,迸出一首低沉的金石之音:
谁言锦瑟柱五十?二十五弦亦裂帛!
孤凤清声彻九霄,岂甘雌伏老林薄?
诗声不高,却字字如惊雷,挟带着一股睥睨乾坤、质问苍天的磅礴气势,在死寂的厅堂中轰然炸响。
这四句诗,如同四道裹挟着九天罡风的霹雳,狠狠劈入澄怀堂每个人的天灵盖。
方才还因代王斥责而羞愧低头的十三位庄姓老者,此刻如遭雷亟,浑身剧震。
“锦瑟五十弦”乃上古传说,素来喻指帝王之尊,代王此问,锋芒直指那万古不易的“男主天下”的铁律。那“二十五弦”,岂非暗喻女子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