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完全退缩,虽然声音依旧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执拗:“姐!这大辽的基业,十之八九都是你和大哥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大哥……大哥不在了,这位置,本就该是你的!
你比我强百倍,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我坐不稳,将来我的儿子……”
耶律倍抬起头,直视着姐姐燃烧着怒火的眼眸,眼中是深切的忧虑和一片赤诚,“姐,你想想,即便我生了儿子,那也只是你的侄儿。我死后,你不但要殚精竭虑地教导他,还要周旋于他背后的母族势力。
耶律朔古、萧湄奴、还有那塔塔尔部。这些势力盘根错节,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等那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他身边的人会怎么说?会怎么挑唆?他会不会听信谗言,反过来猜忌你这个为他、为这江山付出了一切的姑姑?
到那时,姐,你该怎么办啊?我走了,放心不下你?”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耶律南仙心上。
耶律南仙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斥责,都被这最后一句直击肺腑的“放心不下”噎在了喉头。
她张了张嘴,想厉声反驳,想斥责他胡思乱想,想再次强调自己掌控一切的能力。然而,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弟弟眼中那份深切的、毫无保留的关切和忧虑,像最滚烫的熔岩,瞬间将她坚硬冰冷的外壳灼穿。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直冲眼底,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耶律南仙猛地别过脸去,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脆弱流露半分。无数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腾冲撞,权谋的冷酷,血脉的羁绊,对弟弟的疼惜,对未来的隐忧,还有那份深埋心底、无人可诉的疲惫与孤独,最终都化作沉重的块垒,沉沉地压在心头,让她几乎窒息。
水榭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帘动,烛火摇曳。
过了许久,耶律倍看着姐姐微微颤抖、却依旧倔强挺直的背影,心中亦是酸楚难当。
他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姐,过些日子,我就大婚了。姐夫答应了要来。到时候,你们总能好好说说话了吧?你们都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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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南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她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语气带着莫名的烦躁:“他?他现在人在倭国,自家后院都快起火了!你最好别抱太大指望!”
“啊?”耶律倍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后院起火?长安出事了?”
耶律倍深知杨炯的实力,横扫倭国应是易如反掌,可姐姐用如此语气说出“后院起火”,必然是掌握了极为重要的情报。
耶律南仙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瞥了弟弟一眼,随手提起另一个尚有残酒的坛子,姿态带着几分慵懒的疏狂,声音却异常清晰冷静:
“长安那两个公主,没一个省油的灯。一个比一个不安分。杨炯前脚刚离开,她们后脚就开始秘密调兵遣将。
西夏故地、南疆、吐蕃等等,那些依附杨炯却又心怀鬼胎的势力,都被她们暗中撩拨得蠢蠢欲动。长安城里更是风声鹤唳,暗流汹涌。”
她抿了一口酒,眼神锐利如鹰,“我猜,她们是想趁着杨炯远征在外,无暇分身之际,在长安掀起一场大的风暴,彻底解决掉皇位继承这个悬而未决的痼疾!那两个女人,唯一忌惮的,无非是杨炯本人。所以,她们必然会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杨炯回长安的脚步!直到长安的尘埃彻底落定!”
耶律倍听得心头凛然。他知道姐姐一手创建的安抚司,其情报网络早已如蛛网般遍布天下。昔日内卫或许还能抗衡一二,但自从内卫被拆分之后,这普天之下,论消息之灵通、判断之精准,恐怕真无人能出姐姐之右。
再加上姐姐本就是天纵奇才,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她的推测,几乎等同于事实。
一时间,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耶律倍。
他朋友本就不多,杨炯于他,亦亲亦友,更是他心中认定的姐夫。大婚之日若见不到他,那份遗憾,当真是难以言表。
耶律南仙看着弟弟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垮下的肩膀,心头莫名一阵烦躁,没好气地斥道:“瞧你那点出息!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你这般魂不守舍!”
耶律倍被骂得一缩脖子,小声嘟囔:“姐夫答应送我一把好刀的!异域钢那种……”声音越说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