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西那套神学理论对社会的贡献,对社会的治理,在儒学面前,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儒家的理论体系,给每个人都安排好了角色,而赋予了每一个角色责任和义务,破坏这种责任和义务的人,就是违反礼教,就是人神共弃,连皇帝也不例外,伐无道,就是对皇帝失德的纠错。
现在儒家建立的理论体系,正在随着儒家神圣性的消亡,而逐渐发生改变。
比如,一名士大夫就表示:过去数千年以来,活的就是四个字,家国天下。
家,是软肋是牵挂,是奋斗的原动力;国,是要承担的社会责任,用手中的武器,赶走任何来犯之敌;而天下,则是诗和远方,远大理想和抱负;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包含了人们的一生。
现在随着自由学说的兴盛,一切都在被打破,首先就是责任问题,一些个势要豪右之家,已经不再组建家庭了。
朱翊钧听到这里的时候,猛的坐直了身子,仔细听了起来。
“铭毅鞋行的少东家刑彦秋,他现在都已经二十四岁了,是七个孩子的父亲,但是他没有妻子、妾室,他甚至不给那些生育子嗣的女子一个名分。”这位士大夫侃侃而谈。
“我问他为何不肯成婚,他反问:为什么要成婚?我这一辈子,我自己过得舒服就是,父亲让我传宗接代,我也做了,孩子长大了,谁强我就把家传给他。至于这孩子是否恨我,死后是否扒我的坟,又何必在意呢?”
“我继续追问他,为何不在意呢?他告诉我,死了就是死了,黄土一抔,何必在意。”
刑彦秋朱翊钧当然知道,他现在脚下的鞋子,就是铭毅鞋行做的,价格不菲,朱翊钧并不知道,这小子居然还没成婚!
连有点懒散的张居正都精神抖擞了起来,看向了皇帝陛下,带着浓烈的不安和焦虑。
任何一个国家都存在一个基本盘,这个基本盘是国朝存续的基石,就连大光明教最近也找到了一批自己坚实的基石。
连费利佩都有自己的梅斯塔协会,由牧羊人组成协会,这些牧羊人,成为了无敌舰队的海军、修建了无敌舰队、成为了大方阵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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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这个基本盘,也是最方便、最容易、最简单可以被欺压和朘剥的人群。
他们既不似狡诈之徒无法无天,又不似有权有势的肉食者一样,有人为他们撑腰,每当王朝轮回,都代表着皇帝、朝廷、官衙、势要乡贤等等肉食者,已经把基本盘敲骨吸髓,基本盘极度萎靡时刻了。
从很早的时候,朱翊钧就知道,坚实的基本盘、拥趸,甚至不需要全部人口的百分之一,就可以稳定维持政权的存在。
现在,自由学说,似乎在解构大明的基本盘,在否定社会身份应该承担的责任。
之后的聚谈,朱翊钧已经无心继续听下去了,张居正反倒是兴致勃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已经退了,这些事儿,留给陛下去头疼就好。
相反这些士大夫们来自天南海北,他们讲着各方的风土人情,让张居正非常感兴趣。
朱翊钧回到通和宫后,下章到了松江府,询问刑彦秋不成婚,在松江府是否是一个普遍的现象。
七天后,松江知府胡峻德,给了皇帝陛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这种现象并不普遍,整个松江府适龄未婚的势豪富商巨贾之子,一共才三个,而且还有一个是刚刚丧偶,不打算续弦;
坏消息是,养外室的现象,在家产万银以上的家庭,十分普遍,而且和离这件事,不再被人指指点点,甚至视为正常。
这代表着陛下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大明坚实的家庭伦理关系与制度,正在被冲击。
在黄金和白银这些货币展现出无所不能的魔力,金钱异化和自由学说的冲击下,旧的家庭伦理关系遭到了极其严重的冲击。
而松江府地面官员给出的答案是:不做理会。
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自己的付出值不得值得,都会放到秤上去考量,觉得值得就去做,觉得不值得就不必去做,如果过分的干涉,反而会显得朝廷多管闲事。
行政力量从来不是无所不能的,过分的阻止,反而会让路变歪,朝廷能做的顶多是引导,大明的行政力量有限,具体到自由派这件事上,朝廷的主要精力,要用在防范极端自由派上,而非有限自由派上。